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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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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

歐陽瀾說完這些話便有些乏了,她輕拍古旭肩頭,道:“古旭乖,娘親有些累了,要睡一會。”

要睡覺嗎?

古旭看著透過窗紗投射進來的光線,點點頭,然後挪著小屁股朝床內側爬去,留出一半空間給歐陽瀾。

兩人並排躺在床上,歐陽瀾側身抱著古旭,輕輕拍著她肩頭,嘴裏哼著前朝廣為流傳的童謠。

古旭在歐陽瀾溫柔的歌聲中入睡,等她再次醒來時,是被屋內一聲聲孱弱而急切的嬰孩哭聲吵醒。

她坐起身,茫然四顧,先是迷迷糊糊叫了幾聲娘親,待得不到回應後,她才揉了揉眼睛,下床獨自穿上繡鞋,順著嬰孩微弱的哭泣聲走去。

嬰孩的哭泣聲是從廂房北側傳來的,那處是一間儲藏室,只開了一扇小窗。

古旭越過一扇扇屏風,步入儲藏室,因著屋內光線不好,她只得瞇著眼適應忽然暗下來的景色。

“娘?”

古旭立在原地,表情有一瞬間的呆滯。

前方,歐陽瀾躺在地上,她一身白色單衣此刻已被血染透,裸露的肚皮上有被利刃剖開的豁口,而她的臂彎處則躺著一個被綢緞胡亂包裹著正嚶嚶哭泣的嬰孩。

地上全是血水,古旭一腳踩下去,繡鞋立刻被浸濕了,血尚且溫熱,暖著古旭的腳底。

她踏著小碎步走到歐陽瀾身側,似乎知道歐陽瀾再不會回應她,她便沒有再喚娘親,而是伸出手去撫開歐陽瀾散落在臉側的發絲。

她小小的掌心貼在歐陽瀾冰涼的肌膚上,只察覺到一手濡濕的汗意。

古旭低下頭,親了親歐陽瀾光潔冰涼的額頭,學著歐陽瀾方才的模樣,抱著她,一手輕拍她的肩頭,嘴裏哼著歐陽瀾唱過的童謠。

旁邊的嬰孩似乎察覺到姐姐的存在,本來孱弱的哭泣聲愈發響亮了。古旭被這聲音嚇著了,她先是驚慌失措的看著嬰孩好一陣,隨即反應過來,戀戀不舍的將歐陽瀾輕輕放在地上,轉身抱過嬰孩,嘴裏依舊哼著不成調的曲子。

屋內的這番動靜,終究是引起了守在屋外的侍衛警覺。他們喚了幾聲夫人,得不到回應,便推門而入,待幾人尋著聲音找來時無不被眼前的景象驚住了。

歐陽瀾下手太狠,肚子上的豁口又大又長。此刻,她的血幾乎全部流了出來,打濕了古旭的繡鞋衣擺。

……

麻世金因著今日便會啟程回京,心情格外的好,半月前他將府內的仆人換了一批,只餘下一個年歲較大的阿婆伺候古旭。

昨日夜間他得到歐陽瀾願意回京的答覆,心中松了口氣。若歐陽瀾一直不同意回京,他只得用強,可對一個孕婦,又是獻文帝心尖上的女人,他能怎麽辦?稍不註意,得罪了那女人,等那女人回京後,只稍不經意間吹幾下枕邊風,他這幾十年好不容易得來的官職便會不保。

因著獻文帝的催促,昨日收到答覆後,麻世金便定下今日回京的決定,因事出匆忙,有很多東西未及準備,待將一切事情處理穩妥後,這天已經大變。

歐陽瀾死了!

這女人真是個狠角色,之前不聲不響,看著孱弱而溫順,待得知相公死去後便答應了回京。麻世金還以為她想通了,不想這女人確實是想通了,不過是想著和她那薄命相公一塊去死。

肚子是她自己用剪刀剖開的,似乎是下手太狠,一時剎不住力道,刀口又深又長。

麻世金被前來稟報的侍衛帶到歐陽瀾的屍體前,見著眼前情景,心早已沈入谷底。他咬緊牙關,等緩過來後,忍不住斥責身邊侍衛,“都傻站著幹嘛,這麽長時間了,只知道等我來嗎?”

他訓斥完後,立刻脫下身上外袍,罩在歐陽瀾身上,遮蓋住她裸露在外的肌膚,隨即蹲下身子,伸手欲抱古旭,但雙手伸到半空,卻頓住了。

他以為古旭這孩子會哭,不想她神色依舊清淡懵懂,眼睛很幹凈,亮晶晶的。她抱著懷中的嬰孩,朝麻世金的方向挪了挪,雙手微擡,讓麻世金可以看見嬰孩紅彤彤略顯臟汙的小臉。

“弟弟。”

古旭輕聲道,隨即低下頭,親吻嬰孩圓嘟嘟的臉蛋。

麻世金點頭,‘嗯’了一聲,不想那聲音一出來,卻像是哭一般的沙啞難聽。

前日他手刃古維金,那人死時表情很是猙獰,他殺的人多了,並未將其放在心上。可此時見著古旭,他腦海中便突然湧入古維金死去時的神色,而現在,這個孩子的母親也不在了。

此刻。麻世金突然慶幸古旭是個傻子的事實。

他再次伸出手,輕聲道:“古旭,將弟弟交給我,你抱不動他的,我找大夫給你弟弟看一下好嗎?他才出世,要精心照養著。”

他方才還在慶幸古旭是個傻子,現在卻費盡口舌給一個他口中的傻子講道理。

古旭點點頭,她先是回身看了一眼死去的歐陽瀾,隨即鄭重的將弟弟交到麻世金懷中。

麻世金抱過嬰孩,便再也不想在此地多待。

歐陽瀾的屍體需要處理,侍衛都是男的,必須找古府的那個老婆子來處理。這件事也得立刻稟報聖上,他這趟回京,很大可能腦袋不保,但為了不連累家人,還是得將一些事處理穩妥。

按照獻文帝的秉性,活要見人,死要見屍。他一手抱著嬰孩,另只手拉著古旭,離開那血腥的房間,他便開始著手處理這些事。

府內的侍衛被他分作三批人馬,一批快馬加鞭趕赴京都稟報此事,另一批去找人處理歐陽瀾的屍體,以及準備運送需要的冰棺等物件,剩下的一批則去尋了大夫。

有的人死了,而有的人活了下來。

當大夫用溫水處理好嬰孩的身體,將他用被爐子捂熱的綢緞包裹好時,古旭只安靜的立在一側。

麻世金吃了歐陽瀾的虧,此刻再不敢遠離這兩個孩子,只守在一側,待大夫處理好一切時,麻世金立刻上前,急切的問道:“大夫,孩子怎麽樣,沒事吧。”

這人是幽都能尋著的最好的大夫了,年歲頗大,如今已是快要六十的老人。他一直在幽都待著,沒出過遠門,以往也來給古府的夫人小孩看過病,那時候是古家的男主人古維今接待的,不是眼前的大漢。

但這世上有些事你不能多想也不能多問,做個糊塗人是最好不過的。

大夫輕咳了下,斟酌道:“這孩子是早產兒,又先天孱弱,似是生出來時未好生照料,如今發了燒,我剛才給他身子處理了下,現在我開幾副藥,你派人去撿來熬好………”

大夫說到一半,頓了下,他擡起松垮的眼皮偷偷瞅了眼麻世金,麻世金心中十分焦急,見此忙呵斥道:“有什麽你就說?幹什麽這麽吞吞吐吐的。”

麻世金是個三十出頭的壯漢,一出口,聲音中氣十足,只把老頭嚇得一哆嗦,立刻老老實實的交代道:“老兒醫術有限,這嬰孩才出世,我也不敢開太重的藥,這…這…還請老爺做好準備。”

麻世金楞在原地,須臾,他側目去看古旭。古旭蹲在床邊,下頜靠在嬰孩臉側旁,一雙黑亮的眼眸定在嬰孩紅彤彤的臉蛋上。

她很安靜,看著和以往沒什麽不同。

麻世金低下頭,輕輕‘嗯’了聲,隨後吩咐侍衛拿著大夫寫好的藥方出去抓藥。

大夫走後,麻世金走到古旭身邊,他喚了古旭兩聲,見她不理會自己,便席地而坐,與矮小的古旭平視。

平日裏,古旭對自己這個‘夫子’是十分尊重的,此刻察覺到麻世金的靠近,她轉過頭,喚了一聲“夫子”,隨即又朝麻世金指了指床上的嬰孩,道:“弟弟。”

她身上的衣裳還未換,依舊沾著歐陽瀾的鮮血。

麻世金見了,輕輕挽過她的肩膀,輕聲哄道:“古旭,你這衣服臟了,讓夫子帶你去換一身新的如何。”

古旭雖是個傻子,但此刻似乎也有了自己的小心思,她裝作沒有聽見麻世金的話,轉過頭再不理會。

麻世金無奈,正想強行抱過她去換一身新衣裳,屋外卻傳來一個老婆子哭天搶地的叫聲,那聲音是從古府的東側傳來,那處正是歐陽瀾的廂房。

麻世金半月前將古府的仆人全部換了一批,只除去一個六十好幾的阿婆還留在府內,這事不宜聲張出去,因此麻世金將她派去處理歐陽瀾的屍體,不想那老婆子卻是膽小,被駭的不停大叫。

麻世金聽聞侍衛來報後立即起身,他低頭去看古旭,而古旭也正巧回望著他………

當麻世金帶著古旭來到歐陽瀾廂房時,那阿婆正被三五名年輕力壯的侍衛訓斥著,麻世金讓古旭在屋外等著,自己上前了解情況。

聽完侍衛的回話,麻世金不禁氣笑了。

那阿婆一見著歐陽瀾的屍身,立即嚇得跪倒在地,在大家都以為這阿婆是主仆情深時,那阿婆卻是掙紮著爬了出來,嘴裏嚷嚷著什麽折壽啊!犯沖什麽的!任由侍衛威逼誘惑就是不肯收整歐陽瀾的屍身。

這阿婆見麻世金被眾人包圍著,知道他是如今主事的人,立刻匍匐著上前,哭道:“這位老爺,老婆子今年六十,算命的說我今年見不得血,也碰不得死人的。”

呵!

這說辭挺熟悉的。

據說這阿婆是古維今母親的陪嫁丫鬟,在這古府也待了四十多年,活的挺長的。

麻世金嘿嘿一笑,伸手輕彈了一下腰間的佩刀,眼皮微微上挑,道:“阿婆,你活了都快六十了,我好多兄弟沒到三十就去見閻王爺了,你在這古府也待了挺久的,你主子都去了地下,要不……你陪陪她?”

麻世金說完,阿婆面色煞白,哆哆嗦嗦的再說不出話來。

這時,古旭安靜的越過眾人,朝儲藏室走去。

麻世金一驚,立刻拉住她,粗聲粗氣的訓斥道:“古旭,聽話,回去陪弟弟吧。”

阿婆此刻也瞧見了古旭,見麻世金對古旭如此呵護,立刻拉著古旭衣擺,求饒道:“小旭,你幫我給這位爺求求情,我剛才是嚇壞了,太害怕,那肚子,好長的口子啊!老婆子知錯了,這就進去處理。”

這兩人此刻好似都忘了古旭是個傻子的事情,一個二個都上前來給她講道理。

這世上最不應當做的就是給傻子講道理了!

古旭蹲下身子,將自己的衣擺從阿婆手中扯出來,然後輕輕推阿婆的背脊,一字一句道:“你…出…去。”

阿婆楞住了,等反應過來後立即顛顛的跑了出去。

麻世金皺眉,不料古旭趕走阿婆後,開始趕自己。低頭看著古旭抵在自己腰際的小手,麻世金哭笑不得,就古旭那點力道,難道還真能把他這個大老爺們趕出去?

他一把握住古旭小手,誘哄道:“古旭乖,先跟我回去,這裏我會派人處理的。”

古旭似乎知曉這些人是不會離開她娘親的廂房,她偏著頭,黑色的瞳仁低垂著,臉上沒什麽表情,只是因著耽擱至現在,未有吃早飯,她整個人顯得沒什麽精神。

她就這樣保持著這個姿勢良久,方才收回被麻世金握著的小手,隨即不再理會任何人,快步朝儲藏室走去。

麻世金皺眉,將侍衛派出去處理接下來的事宜後快步朝古旭跟了過去。

這孩子真倔,和她那死去的娘一個德行。

他正在一旁誹腹,不料古旭卻是拿起一側點燃的蠟燭就朝屋內的紗帳扔去,她動作太快,麻世金來不及阻止,只得跑上前將被點燃的紗帳一角踩滅。

只古旭平日裏看著十分溫吞,此刻動作卻格外矯捷,隨著一盞盞燭臺被扔入屋內的紗幔間,在侵入屋內的春風滋養下,火勢瞬間大了起來。

侍衛方才都被支出去處理其它事宜,如今屋內只麻世金一人,古旭點火,他滅火,速度卻無論如何都跟不上。他一時急了,伸手用力桎梏著古旭,古旭那孩子卻也是倔的不行,身子被麻世金抱住了,便擡腳去踢離得最近的燭臺。

麻世金正要叫人進屋滅火,一直安安靜靜的古旭卻開口了。

她的聲音依舊軟糯,帶著孩童特有的清亮單薄。

“娘,不去…京都。”

“什麽?”

古旭被麻世金抱在半空,依舊徒勞的伸手去勾前方的燭臺,嘴裏的話說的比以往還要慢,“娘說…她不…想去…京都,要…在…家。”

麻世金在古府待了半月,不下於十次懷疑古旭是真傻還是假傻?說她假傻吧,確實不聰明,簡單的字教了一百遍還是會讀錯。可若說她真傻,那現在這又是在幹什麽呢?

這個孩子,心比誰都幹凈明白著呢?

這一刻,麻世金硬了多年的心,突然軟了下來。他想起早逝的妻子,又想起在宮中當差的歲月,忽然道:“不去就不去吧!”

他一聲嘆氣,伸手一撈,將古旭拼命想要勾著的燭臺打翻在地。

兩人通力協作,屋內,火勢瞬間大了起來。

麻世金見火勢再無法抑制,屋外已然傳來侍衛匆忙闖入的聲音時,方才蹲下身子,靠近古旭道:“古旭,火大了,我們離開吧。”

古旭一張小臉被火暈染的一片緋紅,她點點頭,罕見的伸手去抱麻世金。

此前,作為古旭的夫子,麻世金和古旭並不親密。古旭被歐陽瀾夫婦教導的很好,雖是個傻兒,但行為舉止極其克制。因此,麻世金見古旭伸手,立刻毫不遲疑的伸手抱起她離開。

離開時,火勢已經蔓延到歐陽瀾身上,古旭將下頜靠在麻世金肩頭,看著躺在地上逐漸被火光遮去面貌的歐陽瀾,嘴裏又不知不覺輕輕哼起了歐陽瀾曾經唱過得童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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